從品牌與科技新創跨入公部門,邱兆梅以新的語言與治理直覺重新塑造青年局的角色。面對階梯崩解的世代,她不以補助或課程當答案,而是將新北打造為一座「能容許試錯」的青年「實驗室」,從社會設計、新創國際接軌,到設計與文化的跨城測試,都讓青年得以在真實場域中建構屬於自身的韌性;此外,邱兆梅也將國際行走視為必要旅程,更關注「出去之後的『回歸』的可能」。於是,青年局創造了這埸的提案——新北必須成為一座值得回來、也接得住青年的城市;而這三年來,她的夢想,也一步步實踐中。
回憶起第一次進入新北市青年局開會時,邱兆梅仍是帶著訝異的神情——推門那一刻,與會人員全體起立,對多數公務體系的人而言,那只是再正常不過的動作;但對來自科技新創與策略溝通領域的她,卻像是踏入另一個世界。她記得自己愣了兩秒,意識到這是完全不同的文化語法:在這裡,權責結構不是抽象概念,而是透過每一個動作被不斷重申;那是一個有歷史脈絡的宇宙,一套為了保障公共責任所形成的儀式與秩序。
她並沒有把這個文化視為落後,相反地,她努力理解它為何存在;同時,她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角色不是被動地順從,而是要在行政結構與現代治理之間找到新的語言。於是乎,邱兆梅立即取消這個不必要的起立儀式,對她來說,這理由非常簡單,但對於公務體系來說,非常新創——如果某件事既不提升效率,也不增加幸福感,那「它」就不該繼續存在。
當然,她不是要讓青年局變成科技公司,而是讓行政體系重新意識到,「語言」與「流程」同樣是公共政策「治理」的一部分。
來自品牌世界的人,先替青年局找回自己的「聲音」

(圖/虹汝 lovephemia 攝)
分享本圖相較於政策推動或預算,邱兆梅告訴我,在青年局真正著迷的,其實是屬於青年局的「語氣」。她習慣從品牌的角度思考——一個組織必須先知道自己是「誰」,別人才有可能理解它,從而真正瞭解:我可以在這邊獲得什麼;於是,她重新開始檢視青年局的所有溝通「介面」:官網的資訊架構被重新畫過(「我是真的用手繪的!」邱兆梅眉毛微挑,覺得自己做了件「大事」。)、社群的語言被調整得更貼近青年,而且,所有的政策訊息,必須被梳理為能夠「一眼,就可以讓青年了解,我要找什麼」的入口。
她並不把青年局理解為一般行政單位,而是更像城市中的第一個青年「入口節點」。在邱兆梅的定義裡,青年局面對的是那些正在尋找方向、尚未確定自身定位、也正在摸索自身與城市關係的人,她把這種狀態凝縮成一句話:「Turn passion into action 將熱情變成行動」。
對她來說,這並不是口號,而是一種工作邏輯——青年局不是給答案的單位,而是提供一張通往世界的地圖,讓青年能透過各種不同途徑交流、參與,乃至於創業輔導、國際合作、職涯探索與地方創生等計畫,逐步把自身熱情轉化成有形的行動。
因此,青年局開始呈現出比傳統公部門更具「人格」的輪廓:語言清晰、動線乾淨,「而且,內容要有生命力、呼吸感。」它,不再只是公告訊息,而是提供讓人知道自己可以「怎麼開始」的可能。
在階梯崩解的年代,有一座城市級的實驗室
邱兆梅對當代青年的理解,並非來自浪漫敘述,而是來自一個結構性的觀察:世界已經失去「科層化」的階梯。她將不同世代的勞動經驗放在一起比較——父母那一代相信,「努力就能換得穩定」;自己在進入職場時,那條階梯雖然仍然相當競爭,卻仍存在於人們的生涯規劃中。但在生成式 AI 與全球化的衝擊下,現在的年輕人面對的是「不確定」本身已成「常態」的現實。那個原本清晰可見的生涯階梯消失了,甚至地基、地板早已開始鬆動。
邱兆梅覺得,政府並無法替任何人重建一條生涯階梯,那樣的承諾既不真實,也不負責任,但政府能做的是建構一段「容許試錯」的路徑,一個具有實驗性的「沙盒」,而這,就是青年局的核心精神;在青年局的計畫中,例如「社會設計挑戰賽」不是比誰創意厲害,而是比誰能正確理解問題並提出解決方案,或是將新創團隊直接送上國際展會,真實面對投資人與使用者;除此之外,從藝術觀點出發,率領新北青年藝術家進入韓國市集場域,測量自己的作品在異地市場的生命力。
這些做法並不是為了「保證成功」,而是提供一個讓青年接觸真實世界的場所。邱兆梅形容青年局是一座城市級的「孵化器」,但不是以接管你人生的「托育中心」作為主軸,而是把風、把光線、把風險都適量地放進來的場域,在一個可控的情境邊界內讓青年學習跌倒、學習調整、學習重新站起來。
邱兆梅的語言裡,常出現一種很不官僚的坦白。她認為,台灣的規模使得許多領域的深耕勢必要把視野放向世界,她並不鼓勵青年「留守」,反而積極把青年推往國際:科技新創被送往新加坡或矽谷對接市場,社會創新團隊到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分享在地議題,文化與設計工作者則前往釜山等城市,直接參與國際展會測試市場實力。
然而,真正重要的不是「出去」,而是「出去」之後是否有「回歸的可能與想望」。她談新北的時候,並不是把它描繪成一個完美的城市,而是把它看成是個內容密度極高、社會肌理極其多元的地方——她的人口組成多元、生活風格差異極大,自然與都會之間的邊界不斷重新消化重組,而各種類型的生活方式其實都有可能與機會,在這裡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,邱兆梅認為,這座城市早已默默吸收 SDGs 的精神,把多元文化、弱勢處境、永續行動與社區日常編織成一種專屬於新北的生活節奏。
所以對她來說,青年局的任務不是喊「回來吧」的口號,而是在城市裡預先鋪墊一個值得回歸的場域;讓青年在看過世界之後,仍能找到個能夠承接他們的想望與豪情的地方,「而這,是新北市得天獨厚的氣質。」
不是老師,也不是拯救者;更像是在山坡上奔跑的牧羊犬

(圖/虹汝 lovephemia 攝)
分享本圖訪談最後,忍不住問她:如果把青年局當成一個「人」,它會是什麼樣形象的角色?邱兆梅沉思了一會兒(「又來一個難題!」她大笑):「那大概是一個性別光譜自由、好奇心旺盛、願意探索新事物的人。」但接著她立刻「更正」,其實更貼近她心中的圖像,青年局「應該像一隻牧羊犬。」牧羊犬不決定羊要成為什麼樣的大人,也不代替羊走人生的路。牠只是把羊群帶到水草較豐盛的地方,或在危險靠近時提醒牠們往更安全的方向跑。
「青年局所能提供的,是那段『還在探索、還在犯錯、還在摸索自己是誰』的時期中,那一片讓人能放心嘗試的草地。」邱兆梅說,等羊真正長大,牧羊犬會自行離開,走向屬於自己的更廣闊世界,「而那,正是那隻牧羊犬最終期待會發生的事。」
在這個公務體系裡,邱兆梅帶進一種來自品牌與科技世界的語言——首先,把繁複的行政轉化為可理解的敘述,再把模糊的政策翻譯成具體的入口,最終,把城市當成青年可以「練習生活」、「學習生活」的場域;面對一個科層化階梯崩解、連地基都不再穩定的世代,她的工作,不是「重建秩序」,而是為青年打開一扇風吹得進來的窗,使他們能在風中找到自己的步伐,「這一段路,我走得很自信。」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