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知歐洲史，就能知道「清潔」對中世紀的歐洲人來說，還是個模糊的概念，尤其是借助「洗澡」幫身體除污去垢的行為，在黑死病大傳播以後，更成為了褻瀆上帝、鼓勵鄉親父老一同確診的宗教禁忌。
當時的人們，便想出各種天馬行空的方式以求淨化身心：中世紀教會修士倡導民眾，要用乾掉的汗來堵塞毛細孔防止細菌感染，因為洗澡可是會生病的喔！法國人則想出了鈍化嗅覺的方法，發明了香水，來掩蓋走在大街上臭氣熏天的你我他。這類對於衛生觀念的誇張誤解，直到 19 世紀的歐洲大陸，都還未完全回歸正軌。
但有這麼一個國土面積三分之一涵蓋在極圈內的國家——芬蘭，從有歷史以來，便通過「桑拿」作為保持衛生的方式，甚至成為芬蘭人引以為傲的國粹。在桑拿房中，他們藉著熱氣帶走身體內外的髒污，也一併帶走內心世界的紊亂。
「桑拿」是抵擋寒冷與疏離的最佳解方
說起芬蘭人對「桑拿」（Sauna）熱愛，跟台灣人與手搖飲的交情一樣密不可分，只不過前者已在起源地芬蘭存在了數千年的歷史。「Sauna」一詞原為古老芬蘭詞語的「無窗戶的木屋」，闡明了桑拿在封閉房間內療養排毒的治癒功效。
桑拿在芬蘭有至少 4000 年的歷史，從古至今，在北歐地區的居民生活中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。（圖／Unsplash)
分享本圖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數據，入選 2020 年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桑拿房，在芬蘭就有 330 萬間，在這擁有 550 萬人口的國家，比例幾乎是兩人就有一間，從城市裡的飯店、學校、公司、船上、泳池到自家，都看得到這些木造建築的蹤跡。親朋好友聚會、聖誕節、單身派對等多樣活動，都少不了桑拿房參一腳。
更傳奇的是，芬蘭過去的領導人，也時常將桑拿當作解決國際爭端的談判手段。芬蘭前總統 Martti Ahtisaari 便曾經在桑拿房中，談妥納米比亞的獨立事宜；另一前總統 Urho Kekkonen 在冷戰期間，邀請了蘇聯將軍在桑拿房中促膝長談，為穩固芬蘭的中立地位而奮鬥。
對民族個性素來冷漠的芬蘭人來說，桑拿房就是能夠放心社交、商談要事的特別場所，像是維京「老祖宗」流傳下來的實用發明。在桑拿房中，人們能透過對話或獨處，洗滌勞累的身心靈。
在芬蘭，桑拿文化橫跨老中青三代，時常能看到不同年齡層的民眾一同沐浴的情景，有許多浴池也以男女混浴的形式開設。（圖／FB @I wish I was in Finland）
分享本圖它的地位之神聖，甚至在古早時代，還有些產婦會選擇在桑拿房生下孩子，或是舉行喪葬儀式，因為芬蘭人相信，當人們蛻去了身上的衣物，也會一併將根深蒂固的階級意識瞬間抹除，這一特別強調「思想赤裸」的活動，也側面顯現了芬蘭人沉靜且尊重人與人界線的民族特徵。
這裡也得介紹桑拿在芬蘭，又包含了三種不同的類型：
- 電桑拿：顧名思義，它源於工業發達後的近代，最容易架設的三溫暖，就屬用電器發熱的電桑拿，在芬蘭許多普通人家都有這一「必需品」，不用砍柴、燒柴，加熱也較木材迅速。
- 燃木桑拿：北歐甚麼沒有，林業最為發達（芬蘭有 74% 的國土被樹林覆蓋），「燃木」就是芬蘭最常見的桑拿類型，傳統做法會以石頭填滿金屬爐子，再用燃燒的木材加熱上方的石頭，之後在石頭上灑水來產生蒸氣，不只是能聽到水接觸石頭的「滋滋」聲響最抓耳朵，蒸氣飄散的木質香，也豐富了桑拿本身的感官體驗。
- 煙燻桑拿：這一更為古老的桑拿形式，在 1930 年代以前仍是芬蘭桑拿的主流，跟燃沐桑拿的差異，是煙燻桑拿的蒸氣房，並沒有煙囪排煙，而且木屋內外，時常被燃燒木材的熱氣燻得焦黑，溫度比燃木還來的高上許多，對極端溫差不適應的人，可能要量力而為，先往燃木挑戰看看。
從私人轉向大眾的小木屋近代復興
「澡堂社交」的概念，最直接的聯想，會是愛洗澡的古羅馬人所發明的「公共浴場」，他們除了酷愛洗澡，還創造了不分男女老幼、身分地位，都能安心入浴的公共澡堂文化，而地處偏遠地帶的北歐國家，雖未受到前者的文化大幅渲染，卻承傳了相似的都市澡堂文化直到現代。
在 20 世紀以前，芬蘭境內各地，都還開設有非常多的公共桑拿房，提供各個階級的人民都能享有一個能排毒解勞的地方。可到了二次世界大戰前後，公共桑拿就因城市的住宅公寓化，數量迅速銳減到近乎絕跡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家中內建的桑拿浴室變成芬蘭家庭的標配，雖然增加了便利性，某方面來說，卻喪失了桑拿帶給芬蘭的社會連結性。
設於公寓內的簡易桑拿房。（圖／Reddit @CatVideoBoye）
分享本圖過了數十年後的現今，有許多民間團體開始意識到桑拿文化正逐漸式微，於是開始在城市內開設新的公共桑拿設施，尤其是在港邊、湖邊等傍水地帶，開始有極具特色的桑拿體驗陸續出現：例如開設在極圈帶，能在夜晚看到夢幻極光的桑拿渡假村，還有美術館附設的藝術桑拿房，及能在高空摩天輪體驗的桑拿包廂，都是近年來在芬蘭各地區出現的熱門旅遊景點。
至於為何桑拿都開設在湖邊？那是為了方便沐浴完的顧客，能夠在走出房間後，馬上跳入冰冷的湖水中迅速降溫。
這在芬蘭稱作「冰跳湖」的傳統，確實被認為是促進蒸浴功效的方式，想像你剛走出桑拿房，全身通紅且毛細孔大開，再「撲通」一聲跳入接近零下溫度的湖水，如同坐了趟考驗身體機能的雲霄飛車，想來都覺得痛快異常。
嘗試「冰跳湖」肯定是需要勇氣的，在千湖之國芬蘭有許多湖泊都設有桑拿房供你挑戰。（圖／visitfinland.com）
分享本圖但一樣再次提醒，心血管有問題的人不要輕易嘗試，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維京老祖先的抗寒體魄。接下來，這裡會推薦四間分布在芬蘭各地區，且最受矚目的桑拿房推薦給各位讀者：
最特別的芬蘭桑拿推薦 TOP 4
- 港口旁的異質建築 Löyly
這家位在首都赫爾辛基的桑拿勝地，可說是近年來知名度最高的公共桑拿。與其說它是桑拿，更像是一處以桑拿為主題的休閒公園。由 Avanto Architects 設計的 Löyly，外觀以層次複雜的階梯幾何造型聞名，坐落在赫爾辛基的一處住宅港口區 Hernesaari，是許多遊客與當地人閒來無事的公共聚集地。
即便不入內洗浴也能在建築物「上」休息片刻，享受觀海片刻。（圖／Avanto Architects）
分享本圖設計師透露，低矮的建築體，是為了不阻擋附近住宅民眾的觀海視野。數千片精準切割的木質外牆，不只彰顯設計功底，也真能提供給路過民眾拿本書配杯咖啡坐上一下午。
走入設施內，光線則變為沉靜淡雅的淺灰。在這裡，除了能體驗芬蘭傳統的燃木桑拿外，還有古老的煙燻桑拿、圍繞火爐的聊天室。還有不可或缺的，人們能在蒸烤完後，跳入後方的海中（是特別隔出來的冷水池），體會冷熱交替的爽快。
這一地點兼顧著價格親民和極致海景的兩項特色，是這份名單中 CP 值頗高的選擇。
一入室內取而代之的是沉著的灰黑色調填滿桑拿設施。（圖／Avanto Architects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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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森林裡的藝術秘境 Serlachius Art Sauna
位於曼泰-維爾普拉的 Gösta Serlachius 當代藝術博物館，是一處受樹林與湖泊環繞的世外桃源。館方在 2022 年於離湖畔更近的建築南側，開設了一座融合景觀、藝術與建築美學的桑拿設施。建築師刻意將桑拿房融於樹林之中，讓體驗群眾在走往建築的路上無法一睹它的全貌，就像不顯露真身的山中精靈一樣神秘。
Serlachius Art Sauna 位在隱匿的森林之中。（圖／mendozapartida.com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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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rlachius Art Sauna 在芬蘭旅遊協會上被評選為 2022 年度旅遊業創新獎。評審團將 Serlachius Art Sauna 描述為將芬蘭桑拿文化與藝術、自然和建築元素相結合的旅遊體驗。（圖／mendozapartida.com）
分享本圖這家藝術桑拿包含了可容納 20 人的圓柱形桑拿房、三間淋浴間、多功能社交休息室，還有可容納 24 人且能完整遙望廣闊湖景的飯廳，各項設施是應有盡有，線條分明的建築曲線，滿載了北歐設計風格的美學風采，建築師透露該建築是以古羅馬神殿為靈感設計。行走在氛圍柔和的中庭，還是能感受到些微的莊嚴肅穆滲透牆面，進入桑拿房，則轉換為芬蘭傳統的自然氣息。
建築師解釋道：「我們想要提供的不僅僅是一座建築，而是一種讓我們的五種感官被藝術和自然包圍的個人體驗。」也不難理解為何這家桑拿設施廣受設計師、藝術家與建築愛好者的喜愛。
如同羅馬神殿般的中庭，帶給來訪人們莊嚴肅穆的沉浸感受。（圖／mendozapartida.com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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圓柱形的桑拿房可容納 15 人。（圖／mendozapartida.com）
分享本圖- 空中美景與桑拿體驗 Original SkySauna
芬蘭人習慣的桑拿溫度，動輒攝氏 80-100 度不等，本身就像在挑戰極限，因此在「高空泡桑拿」好像也就沒那麼震驚了？
Original SkySauna 開幕於 2016，是第一間設在摩天輪上的桑拿房。在赫爾辛基市中心的摩天輪，高度雖然不高（40 公尺），但赫爾辛基的普遍建物本就低矮，因此還是能在上頭俯瞰到諸如赫爾辛基純白大教堂、芬蘭海上堡壘等城市知名建物，還有廣闊赫爾辛基城市夜景，及蔚藍的波羅的海。
Original SkySauna 位於赫爾辛基熱鬧港口，能俯瞰全市的廣闊景觀。（圖／FB @SkySauna Helsinki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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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圖／FB @SkySauna Helsinki）
分享本圖當然，它不是每一個車廂都是桑拿房，只有其中一個有木造外殼的才是，而且預訂的價格頗為可觀，不過摩天輪旁還有按摩浴池，用來當作桑拿後的舒緩之用，這也包含在門票之內，算是能夠一覽「城市港灣海景」的一大特色景點，跟任何人說自己曾經在「芬蘭摩天輪上泡桑拿」肯定會讓人驚嘆連連！
- 極光下的冰雪勝地 Arctic Sauna World
顧名思義，Arctic Sauna World 地處芬蘭北端寒冷的拉普蘭邊境，這裡被大眾俗稱為「聖誕老人的故鄉」，也許是這份名單中最需要桑拿的地方了吧。
拉普蘭總人口約 17 萬人，在遺世孤立的冰湖旁出現的桑拿渡假村倒是功能齊全，還附設有住宿、冰上摩托車、追極光等旅遊行程（圖／Harriniva Hotel）
分享本圖這一度假中心，由四個桑拿房組成，每個桑拿房代表四種元素之一：土（燃木桑拿）、水（湖景桑拿）、空氣（帳棚桑拿）和火（煙燻桑拿），各自代表了不同運作方式的桑拿類型，付了款，便能一次選擇多種房間輪流體驗，累了還能到二樓的觀景房喝著前台提供的啤酒、蘋果酒，與同樣從世界各地前來此地看極光的朋友們閒話家常。
極光桑拿是該渡假村的一大特色。（圖／Harriniva Hotel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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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在享受完桑拿後到二樓的觀景樓層喝著啤酒，觀賞冰湖與極光美景。（圖／Harriniva Hotel）
分享本圖最具特色的，還屬額外附設的「極光桑拿房」，民眾能在附有透明天花板的桑拿房內，一邊靠溫和的熱氣放鬆身心，一邊享受無邊無際的極光與冰湖美景。芬蘭人真就把這一珍貴的旅遊資源發揮到極致，想必很少人會想到，能用如此愜意的方式，來到看似蠻荒的極地旅遊。
毋須大張旗鼓的「芬蘭國粹」
芬蘭在 2024 年蟬聯了七年世界最幸福國家的寶座，令各國羨慕之餘，究竟芬蘭人的「幸福」是甚麼模樣，倒沒有個定見。
芬蘭駐德國大使艾克豪姆（Dan Ekholm）曾對德國之聲說：「我們芬蘭人的期望值普遍很低。這樣想的好處是更容易感到驚喜。按照芬蘭人的說法：悲觀者不會失望！」
桑拿活動鼓勵人人都能依照自己的心意與他人建立連結，即使自己一個人靜靜享受也不會受人鄙夷。（圖／Harriniva Hotel）
分享本圖「桑拿」似乎也一直秉持著這一「無為而治」的人生價值觀，是種不需賦予任何過度期待就能人人享有的幸福權利。芬蘭人也是在近年開始推崇這一需要公眾參與，才得以發揚光大的古老文化。
它鼓勵人人都能依照自己的心意與他人建立連結，這一互動低調卻不獨善其身，遵循傳統卻不盲目崇古。除了重拾公共性，也在建築與體驗設計上不斷進化，因此才在芬蘭各地都能吸引所有人的青睞，如若放眼全球，這也是少數能在城市裡看到老中青三代年齡層同時出現的社交場域，足見桑拿在該國的影響力永遠在隱隱發光。
「不要沉湎於所謂的美好舊日時光！減少官僚主義！更長時間地接觸大自然，當然桑拿也是不可或缺！」－－Dan Ekholm
這樣看來，芬蘭人的社恐，只是把社交能量都花在桑拿房裡了吧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