跨界實驗室|關於老物》從屬於「他」的她,到屬於「她」的她|從畫面與器物,看不再是附屬的女性身姿

女也2

縱觀藝術史,推動風格演變或者知名的藝術家,從義大利文藝復興三傑,一直到當代的安迪沃荷,幾乎都是男性,女性藝術家不是不存在,而是多被排除外或被忽視,她們一直到20世紀中後期比較被看見,可以說男性凝視(male gaze)主導了藝術的觀看方式——女人是被看、被畫、被收藏的客體,不是創造的主體。

而我在收藏古董的歷程中,也常好奇為什麼大多流傳至今的藏品,都以男性收藏為多,如佩劍、勳章或懷錶等等,代表地位和權力,而女性的藏品多是以自用、婚嫁、珠寶等相對內斂的配件為主。

其實歷史有很長一段時間(甚至現在)都是男權編織出來的,女性是被動的附屬品,是次要的客體,甚至沒有代名詞。查找資料後,才驚訝地發現,在英文裡「she」是為了區別聲音上的誤用,從he延伸出來的,而且,是到了12世紀才出現的字彙。

中文那就更晚了,因為他和她是唸起來一樣,因此書寫時人字旁的他來泛指第三人稱,一直到清末民初才創建了女字旁的她,這代表在這之前,女性是如此被動地被迫「緘默無聲」。原來,一直一來,女性角色都是為了服務男性而補充性地存在。

所以我近期策了一個小展覽:「女也」,希望透過凝視角度的變化,呈現女性不再只是誰的附屬的進程。「她」不是被再現、而是現身,這次她是主角、是凝視者,且希望在展覽的過程裡,我們可以透過她來靠近自己進而理解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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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女也」展現場。(圖/Josefina Huang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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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麼這麼說?小時候你有沒有想像過自己是睡前故事裡的某一個角色?我小時候的夢想是當仙女,每晚都披著被子在床上跳來跳去,假裝自己會飛,或者念一串自己也聽沒有的咒語把自己變到天界,當然這些都只是扮演,畢竟我人還在這(笑);在戲劇(play)發生的過程中,我們扮演某個角色,穿戲服、做某些動作,用某種語氣說台詞時,都是把一部分的自己延伸出去,畢竟你要有一點點經驗值才能想像立體的人,這過程假使使用在戲劇治療上,就會像把心裡那塊混亂的記憶,拉出來放進一第三方的身體裡,切割自己和另一個人,才能讓自己得以站在安全的距離裡整理和反芻:例如,我們可以說「他在哭」而不是「我在哭」,我們正在為那個太痛的自己,投射一個可以觀察且靠近,也不會直接爆炸的安全距離。

正因為這樣,「她」不是別人,她可能是你沒講完的台詞,是你努力壓下來失語的版本。是不是野心很大(大笑)?一場想直接摸到人心的策展。

好,來聊聊展覽吧!旅行歐洲時,我被一系列的女體深深吸引,因為我自己覺得要把肌膚畫好很難,因為膚色是一個好難被詮釋的顏色,多加一點點顏料就不對勁,我也最喜歡觀察藝術家對於肌膚的描繪,幾乎每個藝術家都有自己的偏好。

說幾個關於女體的歷史八卦,文藝復興時期乃至之後歐洲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裸露身體,所以裸體一概要以神話為掩飾,所以大多都叫「維納斯」,例如波多切立的海邊的維納斯,或者提香的烏比諾的維納斯等;另一個好玩的小秘密是關於畫家的「模特兒」,以前女人是不可以拋頭露面,更何況是去做這樣的工作,所以模特兒只有男性(那些「男體」的雕塑、繪畫,就是這樣來的)。那要畫女性的身體怎麼辦?只有兩個方法——選擇屍體或妓女,所以大多我們看見的維納斯們,大多是當時風月場所的「紅牌」。

好的,扯遠了。總之近期因為我進了一系列關於女體的古董油畫,然後結合仕女用品辦了一場展覽,用被凝視的女體和女用古董對話,希望由「她」自己發聲,因為有太多故事可以講了。

《冥后加冕》Hellbound Crown

這幅作品創作於上世紀50年代,這幅作品記錄著一場葬禮,同時也是一場婚禮,誒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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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冥后加冕》(圖/Josefina Huang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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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臘神話裡的冥界之王哈帝斯,有一天駕著戰車衝破大地,恰巧看見了花草女神波瑟芬妮(Persephone),他對她那是一個一見鐘情,就非常霸道總裁地在花開最盛的瞬間,將她掠入地底的國度。於是,波瑟芬尼最後「被動地」成為冥后,只能在春天出現在人間,秋天、冬天都在冥界。這幅作品,在畫面中的斜切45度角的左上方,是主角們出現的位置,他們像全身打光一樣,現身於一個洞穴或暗黑的夜,女子即是冥界新王后,她白衣披身,雙目緊閉,頭部後仰,身體潔白柔軟,顯的脆弱透明。懷抱她的男子正是冥王哈帝斯,膚色很深、肌肉結實,頭戴冠冕、手戴串珠、身著紅裙,在夜的深處接引他的愛人進入永恆的冥界王國。

背景非常昏沉,左下方有一個挖好的墓穴,一位男子伸出雙手接應,這畫作像是配上了聖歌低鳴的音樂,代表人世已毀滅,但同時也是冥界婚禮搭建的舞台。這幅作品相較於死亡,我覺得這更是一次轉化:女人從人間遞嬗為冥界之后,由被動的死亡轉為主動的重生。

這是匈牙利畫家Kádár László的作品, 他的作品多為描述匈牙利的爭戰場面,這幅作品將國家歷史級的大型悲劇包裹在神話裡,將曾經有過的戰爭化為神界的希望。畫作明暗對比強烈,人物生動,構圖特別,為畫家正值巔峰時期的象徵風格作品。

我自己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深深被吸引,因為畫家選擇的構圖太大膽罕見,讓人目不轉睛,想一直看著那段故事發生的瞬間,慢慢品嚐這刻靜謐以及背後衍生的含義,我們可以想像,花草女神長成一個王后,從少女離開熟悉的環境,成為主宰一方的冥后,穿梭兩個世界,掌握著掌握冥界的王。

《邊界之夢》Dreams Between Worlds

這幅畫創作於19世紀末期,猶如夢與生死交會之處的我們稱之為靈界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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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邊界之夢》(圖/Josefina Huang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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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位女性、不是三個「他人」,而是她自身的三重影像,右下方側躺沉睡的女子,身披湖水藍披肩,像是那尚未醒來的部分、沉潛於夢的深層,而左邊那位穿著如教宗紅的女子,轉身離去前又回頭望向自己,她正在跟沈睡的自己告別, 告別依附、告別乖順,帶著靜默而堅定的步伐,走向獨立和未知,中間模糊不清的身影,是她正在生成的靈魂, 尚未成形,卻已閃耀神性的微光, 如同每位女性在生命中無數次蛻變所經歷的模樣;背景中的斷垣殘柱與蔥鬱林木同時象徵文明的崩解與自然的輪迴,而淡藍天幕與雲層為整體畫面罩上一層超現實的粉色光暈。

這幅畫在描述一個介於記憶與夢境、肉身與靈魂、逝去與重生、自我重整和昇華之間的精神場域,畫家藉由柔和筆觸、朦朧光影與神話母題,為觀者開啟一扇通往潛意識與超世界的門,讓我們看見一場女性靈性的轉生儀式,走向覺醒。

《花間裸女》Reclining Female Nude

第三幅作品的創作者為匈牙利留名青史的藝術家:保羅·西尼耶·梅爾謝(Pál Szinyei Merse,1845–1920),在他的有生之年他積極推動藝術教育與年輕藝術家的發展,並於1905年成為匈牙利美術學院的主席,對匈牙利現代藝術影響很大,而他的作品融合了對光與色的敏銳實驗、田園生活的詩意凝視,以及對日常瞬間的珍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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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間裸女》(圖/Josefina Huang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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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間裸女》Reclining Female Nude創作於19世紀末,為罕見的木板畫,之所以罕見是因為一切要從木材選起,經過風乾平整木板再拼接,木材也比起後來的帆布也沈重許多,上色前要多重打磨至平滑,甚至上一層石膏使其平整才能開始作畫。但木板畫更靠近文藝復興之前的祭壇畫,充滿神聖性和儀式感。

這幅畫中,女子斜倚在柔軟的白布上,肌膚閃耀著柔和光澤,展現出青春與靜謐的美感,她低著頭,彷彿在打瞌睡或沈思,隆起的肚腩讓人聯想到嬰孩的圓滾凸腹,似乎是在示意這個身體尚未成熟,但她隆起的雙峰又是怎麼一回事呢?原來這是一個如致敬維納斯的畫面,描繪的是剛出生即擁有女體的女神。她的身旁擺放著花束和水果,在西方這些象徵情慾、繁華與生命力。

我們可以清楚看見作者的刻意塗刷,筆觸強烈且有點隨性,果然是大師才有的任性和膽試?

但在畫面右上角落,我們驚覺有兩位身影幾乎融入背景的棕膚色男子,他們的臉部模糊、形體隱晦,似乎正悄悄觀察畫面中的女子。他們可能代表權力、社會秩序、或道德壓力等外在力量的「男性凝視」,對女性身體與自主的無聲審視。

這種安排極具戲劇性:裸體女子如嬰孩般毫無防備且純粹;而兩位男性則被置於陰影中,成為觀看者,而我們正在觀看著觀看這件事,暗示藝術家凝視的思辨,或對私密與公開、純潔與慾望之間的模糊界線。背景以深棕、赭紅與墨綠交織,彷彿夢境,又如舞台,將現實與非現實的張力都包裹其中,使畫面既沉靜又不安,彷彿正上演一場無聲的心理劇。

這幅畫讓我惴惴不安了好久,但一切因為畫家巧妙配置會一再回到了少女恬靜的低頭微笑裡,最終是平和的,說不定旁邊的兩位是她的護花使者,正在服侍著這位小公主也不一定,畫就是這樣有趣,任憑觀者來詮釋。

《金色低語》 Golden Whispers

畫中人的大小和成年人大小相似,畫中金髮女子低垂視線,在光影流動中裸露身體,光線如黃金灑落,勾勒出她髮絲如麥田捲起金光,雙頰紅潤如粉色薔薇,嘴唇澎彈如嬌豔欲滴的櫻桃,雙乳大喇喇地癱在我們面前,背景很純粹,是墨綠過渡到赭色,配著1920年的金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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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金色低語》(圖/Josefina Huang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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仔細想想我們好像不曾這麼近距離看過這麼尺寸大又這麼近的裸體,至少我的印象中沒有,畫家用一種非常刻意的手段逼人放大觀看女體,是為什麼呢?她彷彿在和自己低語,或者欣賞自己的身體,像是一首在光與沉默之中,練習成為自己的詩。她的沉靜、她的裸身,像是一種提問:你是否也曾這樣,試圖在光裡辨認自己?

你看著她,如同在鏡子一般看著自己;她肌膚上有龜裂的紋理,是歲月與經歷的層層疊加,如同我們在成長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的傷痕,讓我們學會低頭憐憫自己或擁抱自己。我可以在她面前好久好久,這不是我們每天洗澡前後在浴室端看自己身體的模樣嗎?但你真的有好好和自己的身體說過話嗎?有沒有讚賞它好好長成了現在的樣子,這一路走來多不容易,我們都好好的長大了。

《慢慢地,她成為自己》little by little, she blossomed into herself

畫中女子橫臥於綠意盎然的春日山丘,身體以自然姿態舒展呈斜臥姿,呈現一種無防備卻自信的安然,她的雙目微微仰望,露齒微笑,彷彿沉浸在內心的柔情與沉思中;身上的薄紗輕裹僅遮要處,裸露的身體則是一種對自然與生命的坦然回應。色彩選擇極具詩意:畫面以嫩綠與湖水藍為大地基調,天空與遠山用渲染與層疊的筆觸製造出夢境般的空間感,交織出溫柔、曖昧的氣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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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慢慢地,她成為自己》(圖/Josefina Huang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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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身旁有棵樹, 長著粉嫩的葉,枝頭那對相倚的小鳥,暗示著愛情、歸屬與自然的韻律。

這幅畫中「裸」指向女性作為生命源頭的神聖性,同時也是一種逃離現代焦躁、回歸田園與內在和諧的理想化投射,畫家以細膩的筆觸、溫和的光線與均衡的構圖,描繪出一種「溫柔且自由」的自信氣息。

我們彷彿可以聽見女人輕盈地哼歌和鳥鳴聲一起和諧愉快,可以聞到帶有奶油甜膩的花草香,從這個自由的畫面裡將人包圍,一起迎向它創建的彩色國度,然後,慢慢地,一點一點地,成為自己。我覺得這幅畫很像迪士尼公主的成人裸體版本,你可以看著畫面感覺到幸福自在,好像我們本來都應該裸體存在那樣自然不過,這是一種人到了某種階段油然而生的鬆弛感,無畏懼世俗眼光的自由和自信,看著看著,連心情都跟著一起雀喜起來。

 

五幅畫,從死亡的冥界、生死之夢境邊緣、降生、亭亭玉立一直到成熟地亮麗歌唱,都在在述說「她」一次次的重生和成長,而她曾經有的古董藏品可以讓我們再次經歷她曾經的存在,這些,等你來我的展間,一起感應「女也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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