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% Beyond News》Hermès 勝訴後的奢侈品等待學:柏金包與精品等待名單的文化政治觀察

柏金包(圖/heute.at)

Hermès 在美國柏金包(Birkin)搭售訴訟中勝訴,讓奢侈品牌的「等待名單」再度成為焦點。從Rolex Daytona、Patek Philippe 到 Audemars Piguet,熱門錶款與包袋的稀缺制度,不只是市場策略,更是文化政治學的隱形貨幣:消費額與忠誠度換取的,是被允許購買的資格與進入特權圈層的故事。

2024 年春天,美國加州三位消費者決定把 Hermès 告上法庭。他們指控,品牌在銷售柏金包時設下潛規則:要先在圍巾、成衣、香氛或家居用品上「累積消費」,才可能獲得銷售員的「邀請」資格,這樣的潛規則,被他們視為違反美國反壟斷法的「搭售(tying)」行為。

案件一路發展,直到 2025 年 9 月 17 日由舊金山聯邦法院宣判。法官 James Donato 的判斷出乎許多人意料:案件駁回,且不得再起訴;他指出,原告未能證明 Hermès 在「奢侈手提包市場」擁有壟斷力量,也無法顯示該商品(柏金包)市場因此受到實質競爭損害。換言之,「稀缺」不等於「壟斷」,消費者的不滿,還不足以構成違反反壟斷法。

Hermès 在請求駁回訴訟時向法官表示,柏金包屬於售價高昂的手工商品,仍是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銷售,「原告只是在宣洩對買不到包的不滿,並無具體『詐欺』的實證,只是個人對品牌說法的誤解。」Donato 法官結案時,認為即便 Hermès 將柏金包只留給高消費顧客,這也不構成反壟斷違法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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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統反壟斷法主要的目的是為了保障「公平競爭」,但 Hermès 案卻在奢侈品市場透過稀缺性控制消費者的手段上,賦予了部分的正當性。(圖/pexels.com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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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統反壟斷法主要的目的是為了保障「公平競爭」,法律訂定的目的不禁止公司「擴展」或「賺錢」,重點是在防止公司用「不公平」的方式操縱市場,加州的「Sherman Act」就是美國最早出現的相關法案,所以在加州提出相關訴訟,其實是其來有自。

不過,原告提出的加州州法主張Hermès違反消費者保護法、商業行為法等法規,聯邦法院則選擇「不予審理」,理由是既然聯邦層級的「核心訴求」已然駁回,就沒有必要再耗費資源處理州法法規;當然,這等於留下了一扇巧門——原告仍可轉戰州法院,但在聯邦層級,「等待名單」暫時仍屬於合法的銷售策略。

Donato 法官也在去年的一場聽證會中,曾對原告的主張做出反對見解。他告訴原告律師:「就算 Hermès 每年只願意生產五個柏金包、賣一百萬美元,他們也有權這麼做。」他認為除非這項措施真的妨礙了市場競爭,不然法院不該為了「限量」或「配貨」的制度本身進行裁決。

當然,對  Hermès 而言,這是一次明確的勝利(不過,如果原告回到加州法院起訴,能不能這麼順利,還在未定之天),這一項判決確實進一步鞏固了精品在稀缺產品上,建構銷售模式的某種正當性。

透過稀缺建構的制度:法庭之外的現實

在這裡,先做一個科普:什麼是柏金包 Birkin ?為什麼有人會為了柏金包對簿公堂?

柏金包 Birkin 的傳奇,據說始於 1980 年代的一次飛機邂逅。當時英國女星 Jane Birkin 在航程中,將東西灑落一地,抱怨找不到一只既實用又優雅的大容量手提包,與她同機的 Hermès 執行長 Jean-Louis Dumas 便在飛機上勾勒設計草圖,最終誕生了後來被命名為「Birkin」的經典。

它的誕生故事本身,就是稀缺與偶然的神話。但真正讓柏金包成為最具話題性的奢侈符號,則在於 Hermès  製作它的三個層次:在工藝上,它遵循「單一工匠制度」,一只包往往需花費數十小時,由同一位工匠從裁皮到縫製、拋光全程完成,每一針線都承載不可複製的「工匠簽名」;在物以稀為貴的觀點上,Hermès 刻意維持有限產能,有報導推測一年柏金包的產量大約 12,000 到 70,000 只,並透過等待名單與搭售制度,讓「買到」本身成為一種特權;符號上,柏金包早已超越時尚配件,成為文化與金融的雙重象徵——過去二十年的保值性甚至優於黃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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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Hermès 官方雖長年強調,品牌沒有任何公開透明的「等待名單」制度,但對消費者來說,現場的經驗卻截然不同,這次在美國聯邦法院的起訴,確實其來有自,主因在於「觀點視角」的不同。(圖/pexels.com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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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你可以說,柏金包的貴重不只是皮革與工藝的價值,而是一段偶然的起源、一套被設計的稀缺機制,以及一個全球共同參與的奢侈神話。

但弔詭的是,在柏金包的世界裡,等待名單既存在,也不存在。Hermès 官方長年強調,品牌沒有任何公開透明的「等待名單」制度:沒有可以查詢順位的清單,也沒有保障先到先得的規則,銷售員僅依照專業判斷與顧客關係,來分配極少數的包款。

然而,對消費者來說,現場的經驗卻截然不同。他們被告知「需要等待」、留下聯絡方式、甚至因為過往在店內的消費紀錄而被優先通知。於是,一個「非正式的名單」在日常互動中被感知並內化:雖然沒有文件,卻像一套隱形制度一樣運作。

這種雙重敘事,恰好是柏金包神話的張力所在。對品牌而言,它是一種模糊策略:既維護了稀缺神秘感,也避免了法律上的明文約束;對消費者而言,它卻是一種不透明的特權遊戲。正是在這個灰色地帶,等待本身成為價值,而「能否被選中」成了真正的奢侈。而這次 Hermès 的勝訴,某種程度上替所有以「稀缺」為靈魂的奢侈品牌鬆了一口氣,因為在鐘錶櫃檯、精品珠寶沙龍中,這類奢侈品的限量遊戲規則下,等待名單早已是這個行業約定成俗的常態。

最直接的例子來自瑞士鐘錶品牌,包括 Rolex 的 Daytona、Patek Philippe 的 Nautilus甚或是Audemars Piguet 的 Royal Oak——它們並不缺產能,卻因「難得」而成為信仰;品牌乃至於經銷商口中的「等待名單」往往沒有明確規則,可能新客戶向品牌提出申請請求卻持續等不到回音,老客戶則因過往在店內消費珠寶或其他錶款而可以「優先」承購。在舊金山,就有消費者為了拿到一支玫瑰金 Nautilus,先後在經銷商 Shreve & Co. 花了超過 20 萬美元買貨,最後卻仍被告知「抱歉,沒有名額」,他憤而提告,將 Patek Philippe  及其經銷商的潛規則攤上檯面。

這種潛規則的張力,甚至在名人身上更顯敏感。演員王陽明就曾因為轉售 Audemars Piguet 錶款而與品牌關係破裂。他自稱先後為了換購其他款式的手錶賣掉兩支 Audemars Piguet 的錶款,但據傳品牌卻因此將他列入「黑名單」,甚至取消了他與妻子參加品牌東京私人活動的邀請。王陽明對此公開質疑:自己用正規管道購買手錶,為何不能自由轉售?更聲稱品牌則透過「等待名單」與「配貨權」的隱形規則,施加了某種控制。這起事件品牌雖未回應,但在社群輿論中仍引發相當的討論。

當然,這樣的現象並非單一事件,從 Tiffany 與 Patek Philippe 推出的藍盤 Nautilus 特別版,只送給少數「被認定為值得」的超級客戶,到在全球 Audemars Piguet 實施的「預約制」,甚至 包括 Nike、Supreme 等街頭品牌的限量抽籤,等待名單與搭售早已滲入各個消費領域,差別只是奢侈品牌更善於將這一切包裝成文化與故事——讓「得不到」本身成為價值的一部分。

搭售與等待名單:隱形的價值性權力

在奢侈產業裡,等待名單與搭售往往並肩而行:你看到的等待名單,表面上是「先來先得」,但實際上是一種另類的篩選工具;號稱因產量而產生的稀缺,或許是一種飢餓行銷,但更多的是品牌透過這樣的「挑選」建構眼中的「理想客戶」——那些會長期消費、會維繫「品牌神話」的消費者。至於搭售,則是消費者最常抱怨的制度:想要柏金包,得先買圍巾與鞋履;想要熱門錶款,則會被暗示最好也考慮其他品項,後面再來「談」。

這兩種機制共同構成一套隱形貨幣:一是消費額,一是忠誠度,最終透過等待時間與消費貢獻來建構你確實有「資格」。在奢侈品市場裡,真正被定價的不是商品,而是「被允許買到」的那一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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奢侈品的「等待名單」的概念似乎是商業操作,但在最終透過等待時間與消費貢獻所構築的「機會成本」建構你確實有「資格擁有」,你可以說,在奢侈品市場裡,真正被定價的不是商品,而是「被允許買到」的那一刻,尤其是限量版中的限量版。(圖/Wikipedia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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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歸到法律觀點,在歐美的反壟斷法中,搭售曾經被視為「當然違法(per se illegal)」,但近年來司法趨勢更傾向「合理原則(rule of reason)」,要成立違法,必須證明企業在「主商品」市場擁有壟斷力量,且搭售行為確實損害了「被綁商品」的市場競爭,在 Hermès 案中,原告無法證明柏金包市場的壟斷性,也未能證明圍巾、成衣等商品在市場遭到排擠,因此遭到駁回。

至於「等待名單」在歐美並沒有明文規範,通常被視為銷售策略的一環,除非涉及排他性協議或差別待遇,才會進入法律討論。

至於台灣的《公平交易法》則採取概括性規範,包括第 20 條、第 24 條明定「不得限制交易相對人購買不必要的商品」,並禁止不公平交易方法;但過去公平會處理的多是電信預付、數位服務、或零售搭售的案例,尚未觸及奢侈品等待名單,但未來如有消費者提出檢舉,理論上可能被視為「限制交易」或「差別待遇」,但很重要的一點,前提仍是要證明它造成市場競爭受損,而非單純的品牌行銷策略。

人說「舉證之所在,敗訴之所在」,換言之,法律看重的是「市場力量」與「競爭效果」,而消費者感受到的,卻是「不透明的特權制度」,這正是文化與法制之間的落差,如何把消費性語言說成法律語言,這確實是一大挑戰。

「稀缺」的演算法

等待名單的本質是一種演算法。它將消費者分類、分級再行排序,把金錢轉化為時間價值的捷徑,對品牌而言,它是維繫稀缺的手段;但對消費者而言,它是等待與欲望的交織。

Hermès 的柏金包如果隨到隨買,它還是大家想望的對象嗎? Rolex 如果不再需要等待,它還能維持「超越時間」的象徵嗎?在奢侈市場裡,等待不只是過程,而是一種價值。

這一次 Hermès 的勝訴,並並非創造了一張免死金牌,它只是在聯邦層級確認:等待名單與搭售,「暫時」仍屬於法律允許的經營手段;但在文化層面,這套制度或許正在耗損品牌與消費者之間的信任。

等待名單販售的不是商品,而是「被納入圈層的時間」,對消費者,它是一種地位,對品牌,它是一種神話;但對我們而言,它是一場關於欲望、信任與制度的現代寓言。

延伸閱讀:

• Hermès defeats class action again over hard-to-get Birkin bags – 判決細節與法官理由。
 • Hermès wins Birkin antitrust case: Why it matters – 對品牌稀缺策略文化與市場意義的觀察。
• Sunny Wang is “Done With Audemars Piguet” After Being Blacklisted – 王陽明與 AP 的黑名單/轉售爭議。
 Hermes Hit with an Antitrust Lawsuit Over Birkin Bag Sales Practices – 法律學界對案件的分析與法律論點。
• Hermes shoppers try again in Birkin bag antitrust lawsuit – 起訴攻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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