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去年末開播的新興台劇《美食無間》,於今年金鐘獎季入圍了三項大獎,以國內少見的「美食」碰上「警匪」的跨類型、跨劇種樣貌,在台灣打開了一道未曾敞開的創作大門,也在體感上,為觀眾大飽了一頓感官之福。今日專訪邀請了導演奚岳隆,在 2020 年便以恐怖片《女鬼橋》廣為人知,其在疫情期間在台賣破五千萬票房,以及電影版權賣出至數十個國家,上架至大型串流平台等,讓世界再次發掘台灣影視創作技術的軟硬實力。
《美食無間》工作照(圖/奚岳隆 提供)
分享本圖在 2024 下半年,回望《美食無間》的橫空出世,仍顯得難能可貴,警察與殺手同在一席飯桌上大啖美食、閒話家常,本該瀰漫的肅殺之氣,卻被熱湯包、鱈場蟹的熱煙鮮香所取代。
為何要從恐怖類型轉往「美食」題材著墨?奚岳隆說道,自己對任何「調動情緒」的事物都為之著迷,不管是美食或是恐怖題材,作品最吸引觀眾的原因,終歸回到情緒最原始的跌宕起伏,如果能經由影像,尋得一種足以「掌控人心」的成功方程式,奚岳隆認為那就是成功。
這或許能解釋過去的他,從美術本科背景跳往動畫專業,再從動畫踏入實體片場的職涯跨域;名副其實的視覺動物,能用來形容奚岳隆操縱影像魔法時的獨門筆觸。
美食與靈感的感官交集
論美食劇集,普遍作品時常專注在上桌前的烹調料理,或是入口後的快意點評,卻鮮少關注美食當前,我們如何看待食物在上桌、端詳、夾起,接著「吃」進肚裡的本真感受,尤其是在奚岳隆最熟悉的城市——台北,就有許多值得一嘗的美食,是他特別希望所有人能熱切光顧的,特別是對台灣這片土地印象陌生的海外觀眾,奚岳隆更想予以接地氣的直觀重擊,而具體的地說,光是紀錄「吃」,可能還缺了點火侯?
美食作品時常專注在上桌前的料理,或是入口後的評價,但奚岳隆更想呈現的,是美食當前,人會「如何享受」的真實體驗。(圖/美食無間 Facebook)
分享本圖奚岳隆滿懷投入的說,「我認為台灣這塊土地,是將多國美食與本國特色融合得最完全的地方」,但也許是缺乏更聚焦的鎂光燈加持,因此,《美食無間》的一場場餐桌戲,就成了奚岳隆探店日常的實戰總和。「就像每道美食,都有享受它的專屬步驟,像是吃湯包,有人喜歡加薑絲,有人不加醋;有人喜歡一大口塞入嘴;怕燙嘴的人,喜歡輕咬一口,喝完湯汁後安心享用,步驟不一樣,表現了每個人如何『享受』一件事」享用美食在奚岳隆眼中,是在共鳴中求同存異,即便飲食是人類的共通語言,要如何在既有語言中添入新風味,點燃故事裡的火花,才是他熱衷觀察的視覺觀點。
《美食無間》於 2024 金鐘獎入圍最佳戲劇導演、戲劇節目導演、戲劇節目男主角等三項大獎。(圖/美食無間 Facebook)
分享本圖「怎麼吃」固然重要,「跟誰吃」更是種講究,「就像有時候吃飯,你跟這個人吃頓米其林,你還是會覺得『這東西可真難吃啊......』,但跟某些人同桌,就算他吃個街邊滷肉飯或是泡麵,我都會覺得那好吃得要命」聊起挑選演員的過程,奚岳隆說,「我都是約在餐廳裡進行交流,尤其是那些特別難處理,容易搞得現場『髒兮兮』的食物,演員還能吃的投入,同時讓隔著螢幕的觀眾口水直流,會是拍攝中的一大挑戰」所幸他笑說,這點看現場同事的反應就能判斷了,「畢竟導演椅比較矮,拍攝途中,只要聽到一旁工作人員肚子在叫,開始催消夜的時候,那畫面大概就是對了吧!」,講求的就是不分螢幕內外的感同身受,這點對奚岳隆來說,是不分類型的通用,「畢竟,我本身就是比較從商業導向看待這件事的人吧!」
(圖/美食無間 Facebook)
分享本圖跨域生涯的累積與歸零
說起奚岳隆從美術轉往動畫的求學背景,兩者看似同宗一脈,但細想的話,光是媒材操作,就有根本上的差異。比起捕捉時序「瞬間」的靜態繪畫,動畫更是容納時序流動的「本體」,是種技術疊加後的交融結果。
「當時在大學油畫課上,可能是我一直用電腦創作油畫,激怒了思想比較傳統的老師,他說我不適合修這堂課,所以我就問老師『梵谷與達利活到現代,是不是會用 Photoshop、Maya 呢 ?』」這類超脫本科的前衛想像,想必不與傳統靠攏,卻給了往後的奚岳隆,不侷限類型與媒材的靈活特質。
如同「見山不是山」似的,試圖打破媒材間的界線,反倒能像做動畫一樣,為作品「加裝」流暢且有效的情感語彙,這點在奚岳隆與其團隊在《女鬼橋 2:怨鬼樓》破格嘗試將 AR 遊戲融入電影的創舉可知一二。
《美食無間》於疫情時仍緊密拍攝。(圖/奚岳隆 提供)
分享本圖奚岳隆細數自己的啟蒙作品,是受《ID4 星際終結者》、《駭客任務》驚人的視覺特效所震撼,帶他走入了動動滑鼠,就能使畫面「動起來」的虛擬世界,「當然一幅簡單的畫作裡也有情緒,可那個情緒好像不足以表達我希望能夠訴說的東西,後來才發現,原來我一直都喜歡情感更加豐沛的東西」他打趣的說,做動畫就是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,功能視窗隨叫隨有,賦予了動畫師一種「類上帝」之感,但這依靠雙手萬能得來的「微傲慢」,在自己初入實體片場時,就踢到了大鐵板,卻也給了他再次歸零的機會。
「其實剛開始最讓我難受的就是『運鏡』,動畫裡的鏡位移動,只要滑鼠一拉就完成了,沒有任何感受度,可換到實際片場,當我希望攝影大哥的運鏡再快一點,得來的是一句『不行,極限了』」奚岳隆坦言當時的心情是:「怎麼那麼難受啊!」畢竟拍攝現場有更多因素要顧及(包括各種人為因素),不像電腦動畫,大多能用數據溝通,因此「身體實作」成了他的必修課,「為甚麼要身體力行,因為你跟著大家一起做,積極溝通,大家會更願意去幫你完成,才發現以前好像在軟體裡呼風喚雨,可是到了片場,創作就成了眾人的協作,我的確花了蠻長的時間才克服」
從動畫跨域至影視導演,奚岳隆透露,在拍攝現場的溝通與實行,是自己面臨的一大挑戰。(圖/美食無間 Facebook)
分享本圖「由靜轉動」、「由虛轉實」的領域轉換,樂觀的說是欣然接受挑戰,事實上就是為創意不斷加入未知因子,在反覆積累與歸零的過程中,將見聞與影像建立緊密的連結;沒有對「感官刺激」持續抱持好奇心,恐怕也不會有現在仍坐在導演椅上的奚岳隆。
生活本身,就是創作的積累
在《美食無間》之後,問起奚岳隆未來的「跨域」之路是否仍在持續?他眼睛一亮,給了我一幅更大的願景:「現在的台灣,似乎還缺少了某個瞬間的『轉折點』,給予市場強烈信任的作品,讓觀眾願意走入戲院,而我希望未來的自己,能夠做出這樣一部作品」
傅孟柏、王柏傑、簡嫚書在《美食無間》以警察、殺手身分成為餐桌好友,戲劇也呈現了三人飲食方式的不同。(圖/美食無間 Facebook)
分享本圖言之有理,在台灣聊起「文化工業」,最引人嚮往的,常是南韓能同時兼顧製作規模與填入自有文化的創舉,奚岳隆憶起 2007 年看到奉俊昊的《駭人怪物》,他還能認為是曇花一現,直到 2016 年《屍速列車》風靡全球,他見證了觀眾信任度,會大幅影響市場的健全與否,自此心中描繪的願景便悄然生成,「其實未來我的公司在五年內已經規劃了 12 個不同的作品,其中也還有跨類型的元素存在,這是我們在觀察市場的快速變化和需求做出的考量。」這 12 部作品就像奚岳隆為此願景種下的種子,期待能在不久的未來開花結果。
聊起奚岳隆沒在工作時,都會怎麼讓自己放鬆?他說:「我的放鬆方式挺奇特,就是一件事情忙完,換另一件事情做?」笑說自己本來就是工作狂,閒不下來,可能還有點過動傾向,真要說放鬆的話:「最近我的小孩也四五歲了,所以會開始跟他講很多話,或是帶著他一起去露營吧!」
(圖/奚岳隆 提供)
分享本圖聊到露營,有趣的是,奚岳隆的露營體驗,都像在拍一場屬於個人的《美食無間》:「我喜歡在露營時做牛排有關的料理,而且不管是用台灣產的龍眼木、核桃木當柴火,切粗或切細,煎出來的牛排都能出現不同的風味!也可能是空氣特別好的緣故,配著酒喝也不會醉,隔天起床更不用急著回家,可以打開帳篷欣賞一下我最愛的雲海......」這些極具「畫面感」的描述,在露營這一話題中陸續湧現,對奚岳隆來說,創作與自己的野地生活時常融為一體,甚至跟他拍攝時的情緒公式一樣,帶有種難以抽離的流暢節奏,他也不諱言的說:「這(大自然)好像真的是我生活的一部分,另一方面身為導演,好像就得體驗些什麼,才能把事情做得更極致些」
奚岳隆分享,平時最喜歡與家人開著車尋訪台灣各處的山林秘境,不知不覺,這也成了自己創作影像的重要養分。(圖/奚岳隆 提供)
分享本圖最後,奚岳隆也興奮的分享「美食」在未來藍圖的份量,還是絲毫不減,「我其實最近也在製作跟美食有關的節目,就叫『野食無間』,除了是跟料理有關,也拍了很多台灣的好山好水,拍攝完後才發現台灣是一個這麼美妙的地方,的確就像一趟發現寶藏的過程!」
「創作即生活」在奚岳隆心中,彷彿是個必然,可放鬆的背後,卻仍需要讓身體「動起來」才得以實現,或許這才是他時常形容自己一直都在拍「動作片」原因,當靈感迸發自日常生活,身體也得跟上,才能在好好享受之餘,閃現出意想不到的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