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 年羅浮宮再傳珠寶失竊,八件王室珍寶在夜色中無聲消失,讓世人想起《蒙娜麗莎》曾被偷走的那一刻。從巴黎到波士頓、德勒斯登到奧斯陸,藝術竊案不只是犯罪,而是一場關於文明、信任與慾望的寓言。本文回顧五起最具象徵性的事件,揭開人類如何在收藏與掠奪之間,不斷重演「偷走美」的故事。
巴黎的光,再次閃爍出文明的不安。羅浮宮在今春失去八件王室珠寶,警報響起的那一刻,也喚醒了百年來藝術世界最深的陰影。從《蒙娜麗莎》的微笑到蒙克的《吶喊》,五場橫跨世紀的藝術竊案構成一條幽暗的軸線,揭示人類在慾望與秩序之間反覆試探的極限。當藝術被偷走,我們所失去的,從來不只是美。
羅浮宮的光,與陰影同行
2025 年春天的巴黎夜色裡,羅浮宮再度成為全球焦點——八件十八世紀王室珠寶在阿波羅長廊的展示櫃中神秘消失。警報延遲響起,監視器畫面模糊,警方在清晨進入現場時,玻璃碎裂、軌跡幾乎無聲;那是屬於文明的閃光,一瞬間化為陰影。這座收藏人類藝術巔峰的博物館,似乎也永遠無法逃離被偷竊的宿命。
但今日的珠寶被掠奪,並不是第一次(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),羅浮宮的歷史不只屬於收藏,更屬於一種佔有的「慾望」,每一次被奪走的瞬間,都像一場文明的縮影——一種對「美」的佔有衝動,與對「秩序」的極限試探;過去,歐洲的博物館收藏的是從亞、非文明的掠奪,20世紀至今,掠奪與被掠奪的角色改變,但同樣的,仍然是對於慾望的極端展現,而這五起竊案,代表著慾望的不同觀點呈現。
在五個案件之前:文明的鏡面與文化的斷裂
挑出這五起竊案,並非因為它們最昂貴,而是因為它們共同構成了文明的鏡面。藝術品之所以被偷,從來不只是貪婪的結果,而是人類欲望的形狀;它讓我們意識到,美與權力、信仰與財富、秩序與反叛之間的界線,從未真正清晰。
這些案件橫跨不同國度與時代,卻都在訴說同一個事實:我們所謂的「收藏」從來不只是保存,而是一種對歷史與主權的佔有。每一次失竊,都是文明的裂縫顯影,那是制度被揭開的瞬間,也是人性赤裸的剖面。
《蒙娜麗莎》——偷走的,不只是微笑

(圖/PEXELS)
分享本圖1911 年 8 月的一個清晨,羅浮宮的牆上出現一片空白。那幅全世界最著名的微笑,被一名義大利木匠帶出了巴黎。Vincenzo Peruggia 曾在館內工作,他熟悉通道、穿上工人制服,將畫作從牆上卸下、藏入外套,悄然離開。兩年後,他在佛羅倫斯被捕。
當記者問他為何這樣做時,他說自己不是小偷,只是想讓文藝復興的榮光回到義大利。這句話,讓他成為英雄,也讓《蒙娜麗莎》成為神話;那一場失竊,讓博物館的玻璃櫃與警報系統全面升級,也讓藝術第一次進入全球媒體的視野。微笑被奪走之後,才被世人永久記住。
波士頓的夜——伊莎貝拉.嘉納藝術館竊案
1990 年 3 月 18 日凌晨,波士頓的聖派翠克節夜裡,3 名身穿警察制服的男子敲響嘉納藝術館的大門;警衛開門後立刻被反銬、蒙眼,然後被鎖進地下室。接下來的八十一分鐘,他們自由地穿梭於畫廊之間,割下十三件藝術品。
從維梅爾的《音樂會》、倫勃朗的《加利利海的風暴》到德加的素描,就這樣無影無蹤地一一消失,總損失超過五億美元。三十多年過去,無人被定罪,也無一被追回,而博物館將那些被割下的畫框掛回原位,讓「空白」成為展覽的一部分,那面牆,至今仍是藝術史上最昂貴的沈默。
綠穹宮珠寶案——帝國的遺產與憤怒
2019 年 11 月的德勒斯登,凌晨四點,這一次竊賊切斷電源、砸開玻璃櫃,五分鐘內奪走薩克森王室的鑽石、胸針與權杖;監控畫面裡,他們的身影像經過精密排練的暗影劇。幾個世紀的帝國榮耀,在黑暗裡被粉碎。
後來警方發現,犯人來自柏林的雷姆摩家族,一個橫跨數代的犯罪世家,其中部分珠寶被追回,多數早已被熔,不知所終。這一起竊案,不只竊盜而已,更是一場象徵權力消解的獨幕劇,可以想像,當帝國遺產被貧困與憤怒奪走,歐洲不得不再次面對自身歷史的矛盾:榮耀與剝削,確實從未分開存在。
Subhash Kapoor 文物流通案——神像的漂流
在紐約上東城的古董畫廊「Art of the Past」裡,展櫃裡的印度青銅神像閃閃發光,但人們未曾想過,那些神祇其實來自被掘空的寺廟。畫廊主人 Subhash Kapoor 長年經營走私網絡,從印度南部盜取古老雕像,再透過拍賣行與收藏機構賣入歐美博物館。
十多年後,這條供應鏈被揭露,多國警方介入調查,美國數家博物館陸續歸還藏品。那些神像被運回原地,身上滿是劃痕與修補痕跡,宛如被流放的靈魂,Kapoor 案讓世界第一次直視藝術市場的灰色地帶:當文化被商品化,偷竊就不再只是暴力,而是一種制度性的共謀。
《吶喊》——恐懼的現場
2004 年 8 月 22 日的奧斯陸午後,陽光正好。突然,一輛黑色汽車停在蒙克博物館門口,兩名蒙面男子衝進人群,拔槍、撕下牆上的《吶喊》與《聖母瑪利亞》,迅速逃逸,遊客尖叫、保全呆立,整座博物館陷入恐懼。
畫作兩年後被尋回,邊緣破裂、顏料剝落。那幅描繪焦慮的畫,如今親身體驗了恐懼,也讓人們再度感受到恐懼。北歐社會第一次意識到,公共開放與安全之間,永遠存在一條模糊界線,而蒙克筆下那個在橋上張口尖叫的人,終於走出了畫布—成了整個文明的具象。
敘述文明的誇張:偷竊成為一種寓言
這五起事件就我看來,確實實有點「誇張」。但它的誇張從來不只是戲劇性的誇大,而是現實被推向極限的瞬間;它們之所以令人難以忘懷,不是因為手法高明,而是因為它們各自撕開了一層文明的皮膚,讓人看到隱藏在秩序底下的真實。
《蒙娜麗莎》的誇張,在於它讓一名木匠的民族情懷,撬動了整個世紀的媒體狂潮。那是新聞學與藝術史聯手的誕生時刻,也讓「被偷」成為藝術最有效的行銷。從那之後,人們開始相信:失蹤,才是永恆的起點。
嘉納館的誇張,在於它讓「缺席」變成展覽。那面空牆成為信仰的遺址,觀眾不再凝視畫作,而是凝視空白。這種荒謬的反轉,揭示了人類對失去的癡迷:當無法重獲,就以記憶取代存在。
綠穹宮的誇張,來自於權力的反撲。昔日帝國以珠寶構築榮耀,如今榮耀被絕望擊碎,那些玻璃的破裂,是歐洲階級焦慮的迴響,也是歷史自我懲罰的迴聲。
Kapoor 案的誇張,則是一種從制度中找到灰色的夾縫。它讓人看到偷竊不再是黑夜裡的犯罪,而是白日下的共謀,拍賣行、博物館、收藏家、修復師,皆在無聲地偷竊;這場漫長的掠奪,讓文明的優雅外衣被揭開,露出市場的野性。
而《吶喊》的誇張,則最為直接。那不是潛行,而是搶奪;不是陰影,而是光天化日下的所作所為。畫作被奪走,恐懼成為具象,整個社會成為畫中景,當藝術與現實當下重疊,人類終於聽見自己的尖叫。
五場竊案,五種誇張。它們共同構成一個寓言:文明並非由秩序維繫,而是由一連串被打破的瞬間組成。每一個失竊的夜晚,都是人類重新理解自身的契機。唯有當美被奪走,我們才會重新確信它的存在。誇張的,不是偷竊本身,而是人性——那種在文明光影之間永不平息的慾望。
被偷走的畫、被熔解的珠寶、被漂流的神像,都不只是失物,它們是我們對現實秩序信任崩塌的證據,羅浮宮的光仍照耀遊客的臉,而那道陰影也依舊存在於每一次閃光之中。
藝術的誕生,是為了抵抗遺忘;竊案提醒我們,記憶本身從來不安全,當我們在玻璃櫃前凝視那些被偷走、又被找回的作品時,其實也在凝視自己的幻覺—我們以為能收藏時間,卻總是被時間偷走。







